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05章 土司(六)

關燈
郎卡終於疲倦地睡了。格來軟慵地躺著,發絲有一些散亂,臉上還有淚痕,像被揉碎的殘花敗柳,卻有一種驚人的美,牽動人心弦和神經的,溫暖又略帶憂傷的美。也許她不經意流露的兩分憂傷正是格送在她身上留下的影子,足以擊中任何一個鐵石心腸酷戾冷血的男人,無論他是顯赫的還是粗鄙的,誰都抵擋不了這樣的誘惑,郎卡的恐懼擔憂極有道理。

他躺在她懷裏,抵著她的棉布睡袍,微卷的鬃發下,孩子一樣秀氣的睡臉上,有一種自然緘默的高貴,一種冷淡的驕傲,甚至某種弱不禁風的神情,但其實,他是多麽的年富力強,桀驁不馴,公正堅毅,被大家愛戴!格來心裏滿是驕傲和滿足的甜蜜。

第二天,格來去後山,將一捧雪白的梨花放在格送的墓前,然後將昨晚郎卡說的所有話告訴給阿姐,她並不避忌說郎卡對自己的心意,因為她知道,阿姐也會願意聽。

勒烏圍前山地勢平緩,遍布大小的碉樓,山路主幹道的西邊是主人家的宅院,主樓在半山,土司夫婦和郎卡夫婦都住在主樓後面的碉樓裏。主幹道的東邊小碉樓林立,所有土兵及其家眷住在那裏面。而後山峭壁林立,直入雲霄,是天然的屏障,外人不容易摸上宅子來。

土司家的墓園就在西側的大山石腳下,格送也只有一個小土堆,郎卡不肯讓她火化,他說:火化了就灰飛煙滅了,所以她是土葬。墓前立著一塊矮矮的石碑,上面是郎卡親手刻的:愛妻格送之墓。很短的幾個字,但每次格來來的時候,她一看這幾個字,立刻就會悲傷地流淚。格送的墓後面,葬著她三個夭折的男孩子。

格來知道,郎卡再也沒來過,她明白,他不能來,她都如此,何況郎卡。而勒烏圍也從未在格送的生日和忌日舉行任何儀式,就像淡忘了一樣。

可今天,格來沒有流淚。最後,她說:阿姐,昨天是郎卡的生日,他終於解開了心結。十年了,我一直覺得他不快樂,我知道是因為阿姐,沒想到還因為我,他誤會我了,我並沒有任何不高興,他本來喜歡的就是阿姐,而且他對阿姐那麽深情,就足以讓我願意照顧他一輩子。但我一直聽他說,我想,他說完了,哭完了,就會快樂了。除了那年你走的時候,這還是我第二次見他流淚,你知道他是多麽心狠心硬的人。

說著笑起來,然後繼續道:那時候,阿爸瞞著你,讓他成親前先看看我,就是因為覺得他不能被強迫吧,怕我們姐妹有麻煩。其實,阿爸想錯他了,阿姐也了解他,對嗎?你走後,阿爸還和我說,他要郎卡也娶我,是因為我生得太漂亮了,只是那時候我年紀還小,怪不得阿爸阿媽不怎麽準我出門,卻謊稱是釋比(音:Rebbi)的告誡,說我出門會走丟。阿爸說我只有嫁入金川土司家,他才能放心。今天早上走的時候,郎卡也說,我這麽漂亮的,不嫁給他會很麻煩,說他娶我時就是這麽想的,結果巴旺的人竟然還敢打壞主意!阿姐,你當時讚成我嫁給他,其實也是這個想法,對嗎?阿姐,我怎麽會介意呢?你對我那麽好的。你,郎卡,和我,我們永遠是三個人在一起,你和我們同在,你也從來沒有介意過我成了他的妻子。

回來後,格來將郎卡說的話都告訴給了瓔珞。瓔珞也聽得流下了熱淚,並為她十分的高興!格來溫柔地一笑,道:其實我一直感到很幸福,從小時候開始,阿爸阿媽阿哥阿姐,郎卡,公公婆婆,對我都很好。我還有這麽多可愛的孩子,我比阿姐幸福太多了!我只是覺得郎卡不開心,因為我代替不了阿姐,但那也沒有辦法。瓔珞嘆息道:因為你是一個天生就知足的人,天生就會為別人考慮,所以你是有福氣的,天神當然會讓這樣的人一直平安幸福的。格來微笑道:謝謝夫人!瓔珞點點頭,忽然覺得以前傅恒老說她心思太多不好,是有道理的。

後來,瓔珞寫了一首詩給格來,說是給他們三個人,那詩是:

因為心中熱烈的愛慕

問伊是否願作我的親密伴侶

伊說:“若非死別,

絕不生離”

格來很喜歡這詩,說瓔珞寫得真好。瓔珞笑起來,將自己帶來的藏詩冊子給格來看,說是容妃給的,這詩就是這冊子裏的,不是她寫的,是第六世達d賴l喇嘛倉央嘉措寫的。她寫下的是漢語,翻譯翻成了藏語告訴格來,但這詩冊裏有藏語和漢語。格來十分喜歡,立刻找了文書來謄抄了一本。

郎卡生日後,瓔珞便告訴傅恒自己懷孕了,葉天士也確診了。傅恒十分驚奇,他和她到金川後的親熱才沒幾天吧。瓔珞笑起來,道:不是被綁架回來後,原來孩子早就有了,去觀音廟那天,我就知道了,因為我一直沒來月事,從來沒有這麽久過,所以回來我就找葉大夫瞧了。怪不得來了這裏我就老覺得困,開始我還以為是趕路和水土不服的緣故。

瓔珞雖然一直在補益氣血,身體已好了,但她的月事不準始終沒有改善,葉大夫說有的人就是這樣,看來並不是身體弱的緣故,不會影響懷孕。傅恒還是覺得難以置信。瓔珞又笑道:其實到這裏以前我都在喝藥,我是覺得要先適應一下高原,怕對孩子不好,葉大夫說,成藥對我看來確實不管用,說孩子沒事,不用擔心。說著臉紅了,想起葉天士當時驚奇的眼神和他那嘿嘿一笑。

傅恒也很驚異,笑著將她拉過來,抱在自己懷裏,低聲道:你那時說要孩子懷在金川,所以我想到勒烏圍安定後再……路上哪天我都記不得了,你還說不容易了……瓔珞笑吟吟地道:只有一次,但我也不記得是哪天,我見愛莎那樣,所以就擔心了。沒想到,我和她竟然是差不多時間。傅恒又一陣後怕,原來瓔珞被綁時也懷孕了!而這次比當年正覺寺那個遇刺還可怕的多危險的多!只是當時不知道。瓔珞覺得他又顫抖起來,忙安慰道:別再胡思亂想,我教珍珠燒了熱水,燒好了,我們去洗浴。

這日午後,瓔珞沐浴完,穿著袍裙,坐在碉房第三層,正對著外面滿是陽光的露臺,想著腹中這個新懷有的孩子,渾身暖洋洋的,漸漸朦朧起來。傅恒從浴房裏出來,看了看她,手撫在她脖子後面,她立刻醒了,微笑地看著傅恒。傅恒走到前面來,俯身親吻她,她捧著他的臉,嘴唇也在他頰上輾轉,硫磺皂的清香讓她心裏十分舒爽……他蹲下,揭開她的袍裙下擺……她輕柔地喘息……

瓔珞醒來,發現自己躺在炕上,身上蓋著被子,珍珠坐在一旁,而傅恒不在屋裏,才明白,剛才自己睡著了,做了一個夢。應該是傅恒洗浴出來,將自己抱上的炕,蓋好的被子。珍珠見她醒了,立刻笑道:主子,我說這定是少爺。瓔珞也笑起來,道:為什麽?珍珠道:那天在觀音廟,我為主子祈願的。瓔珞驚奇地看著她,珍珠道:主子一直沒來月事,我知道。瓔珞嘆息了一聲,道:珍珠,你對我太好了。珍珠道:主子和大人的事,就是珍珠的事。

瓔珞看著她微微一笑,用手摸了摸頸子裏那條傅恒當年送的玫瑰金鏈,出門不用抱孩子,她便將它戴著。心想:希望土基欽波真的像格來說的那麽靈驗吧。

四月中,吳德雅帶海安去密雲郊外和親王府的墓園瞧了瞧。吳德雅第一次來是七、八年前,這是第二次來,海安是第一次來。這次吳德雅請旨了皇後,皇後吩咐了密雲行宮的人,她倆便住在行宮裏,由行宮的侍衛送往。

這地方是皇帝選的,背靠靈山側依鳳山,面朝文河,景致極佳。因為弘晝常隨皇帝來密雲狩獵,喜歡密雲的山水。下了車,進了園門,見地方很大,但現在自然全是荒草,還開著不知名的野花,在陽光裏頗為靜謐。兩人沿大路走了一陣,吳德雅拐進了一條土路,走到盡頭,停在一個石亭子前面,海安見亭子裏有一個高高的石壘墳墓,前面立著一塊石碑,上面寫著“魏氏之墓”。她於是問道:這就是那位死後追封的格格?吳德雅點點頭。海安於是又問:她生得好看不?吳德雅笑道:我也沒見過,但我想比你好看些。

原來,海安確實十分能幹得體,卻生得一般,頂多算秀氣,說不上漂亮,比吳德雅和弘晝原來的兩個妾室差遠了,這也是吳德雅當年要她陪嫁的一個考量,吳德雅身邊的銀紅也不漂亮。所以之前多年,弘晝都沒有起收她之心,卻因為三年前的那一夜,又因為性子好,如今她成了弘晝最寵愛的側福晉,吳德雅和海安自己都沒想到。

聽弘晝的親隨說,如今王爺在外面連逢場作戲都沒有了,吳德雅自是高興,但又覺得奇怪,見海安素日在家眾面前很有側福晉的樣子,有一次問海安,海安便道:福晉,奴婢是什麽身份,和您可不一樣,怎能不依著王爺?而且奴婢不會有孩子,王爺沒顧忌,您都明白。吳德雅便笑:原來啊,就得這麽治弘晝!沒想到被你這個丫頭誤打誤撞!海安也笑:福晉放不下身份而已。

吳德雅後來也問過弘晝,弘晝只說:她耐看。吳德雅便揶揄道:還聽話吧?弘晝只笑而不語。弘晝也會去另兩個妾屋裏,但每次他從海安屋裏出來時,都特別的容光煥發,倜儻風流,且渾身上下被收拾得一絲不亂,恰到好處,海安又素有人緣,所以王府裏上下都心服口服。且海安對她一直畢恭畢敬,和在她身邊做丫鬟時一個樣兒,吳德雅很高興,心喜她擊垮那兩人的計劃果然奏效,她怎麽也忘不了弘晝納了海安那天,章佳氏那個幸災樂禍的表情,現在她可是有苦說不出了吧。

因主仆兩個好,所以海安聽了這調侃的話,並不著惱,只笑道:您說她原是宮女,卻入了王爺家的園寢,也算是死後哀榮了。

吳德雅嘆了口氣,不言語,她雖然不知道墓中這個女子究竟是誰,但知道她的死因,弘晝自是不談,是婆婆裕太妃還在世的時候告訴她的。此時,守園人進來,見兩位主子站在墓前,便一瘸一拐地走上來,將手裏的一捧淡紅色的杜鵑放在墓前。吳德雅詫異地問道:老溫,你怎麽會給她送花?是王爺吩咐的麽?老溫回頭微笑道:回福晉,王爺從來沒來過,這是墓裏這位格格的妹子拿銀子拜托我的。

吳德雅問道:妹子?老溫站起身來,道:嗯,三年前,她表妹從外地尋來這裏,說是進京尋親,才知道表姐已死,埋在這裏,那天她帶了淡紅色的杜鵑花來祭拜,懇求我讓她進來,我看她心誠又很可憐,於是放她進來,告訴她怎麽走。後來,她出去的時候,給了我三十兩的銀票,說是她就這些盤纏,全拿出來了,請我常年給她姐姐供花。

吳德雅點點頭。老溫又道:那位妹子也很奇怪,她說只要春天開的淡紅色杜鵑,因為淡紅色的杜鵑是她姐姐最愛的花。看給這麽多銀子,我問那杜鵑謝了是不是上別的花?她說不要。然後她又說了兩句話。

海安好奇地問道:什麽話?老溫道:唉,側福晉,我這記性,似乎是說哀鳴,又說什麽啼血,我也不明白。吳德雅道:‘其間旦暮聞何物,杜鵑啼血猿哀鳴’,她是心傷姐姐的死。老溫忙道:啊,對對對,福晉說的對,她一直流淚,傷心得很。一陣風吹來,海安看著冰冷的石頭墓碑和那束淡紅色的杜鵑花,似乎真是被血染紅的一般,心裏起了好大一股涼意。

只聽吳德雅問老溫道:她妹妹從哪裏來?她還說了什麽?後來你又見過她嗎?老溫搖了搖頭,道:她沒說,也沒說過什麽別的話,看著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婦人,穿著白布衣服,披著黑鬥篷,那銀票我也還記得,就是密雲城一個銀號裏的,她後來再沒來過……哦,對,我想起來了,那天我看她好像懷孕了,卻不知怎麽會一個人奔波上京來的,去京城又撲了個空,真是挺可憐……後來,我便在屋子外面種了這種杜鵑,免得每年去城裏跑……

在回密雲的馬車上,海安見吳德雅閉著眼睛,便將毯子蓋在她身上,然後低聲問道:福晉,您在為那倆姐妹傷心?您囑咐老溫,是想見見那位妹妹?吳德雅還是閉著眼睛,道:人死不能覆生,我是怕王爺有麻煩,如果她再來,我們必須問清楚來歷。海安心裏悚然一驚。

吳德雅忽然一笑,又道:瞧我,就是多慮了,一個宮女的家人,能有什麽能耐。這事兒你別和王爺說,免得他不高興,這幾日他又歇在家裏,叫他痛快痛快。你給我捶捶腿,今兒走乏了。說著打了一個哈欠,略側了側身。海安才明白了一些,想起弘晝的荒唐脾氣和那束淡紅色的杜鵑,不禁甩甩頭,忙答應了,起身跪著,給她捶腿。

弘晝稱病未去軍機,這是常有的事,但他自然也沒歇著,照例叫了永瑺來和親王府打鳥,王府院子那麽大,房屋幾百間,還有占地廣闊的花園,外面根本聽不見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【弘晝的墓地】在北京密雲,位置來歷如文中所示,乃乾隆所選。整個陵園面積極大,橫豎成行的松柏掩映著神橋、馱龍碑、東西朝房、宮門、享殿等地面建築,屋頂均覆蓋琉璃瓦,十分奢華。弘晝入葬後乾隆曾派看墳戶看守,且由於密雲彼時有火器營駐紮,故而無人敢侵擾墓地,弘晝墓保存的十分完好。後經山洪和盜墓,發現漢白玉石塊修葺的地宮裏埋葬著弘晝及他的妻妾。

【吉祥八寶】

寶傘:梵語稱“CHATTRA”,藏語音“Rinchen Dug”,象征佛陀教誨的權威。古印度時,貴族、皇室成員出行時,以傘蔽陽,後演化為儀仗器具,寓意為至上權威。佛教以傘象征遮蔽魔障,守護佛法。藏傳佛教亦認為,寶傘象征著佛陀教誨的權威。

寶魚:梵語稱“SURVANA MATSYA”,藏語音“Sergyi Nya”,象征自在與解脫,也象征慧眼。金魚,魚行水中,暢通無礙。佛教以其喻示超越世間、自由豁達得解脫的修行者。藏傳佛教中,常以雌雄一對金魚象征解脫的境地,又象征著覆蘇、永生、再生等意。

寶瓶:梵語稱“KALASHA”,藏語音“Terchen-pahi Bumpa”,象征阿彌陀佛也象征靈魂永生。寶瓶 藏傳佛教寺院中的瓶內裝凈水(甘露)和寶石,瓶中插有孔雀翎或如意樹。即象征著吉祥、清凈和財運,又象征著俱寶無漏、福智圓滿、永生不死。

白海螺:梵語稱“SHANKHA”,藏語音“Dungkar Yakhyil”,象征佛法音聞四方。白海螺,佛經載,釋迦牟尼說法時聲震四方,如海螺之音。故今法會之際常吹鳴海螺。在西藏,以右旋白海螺最受尊崇,被視為名聲遠揚三千世界之象征,也即象征著達摩回蕩不息的聲音。

吉祥結:梵語稱“SHRIVATSA”,藏語音“Palgyi Behu”,象征著代表有關宇宙的所有理論和哲學的《梵網經》,它象征著,如果跟隨佛陀棗達摩之網,就能從生存的海洋中打撈起智慧珍珠和覺悟寶珠。吉祥結 吉祥結較為原初的意義象征愛情和獻身。按佛教的解釋,吉祥結還象征著如若跟隨佛陀,就有能力從生存的海洋中打撈起智慧珍珠和覺悟珍寶。

勝利幢:梵語稱“DHVAJA”,藏語音“Choggi Gyaltshan”,象征著修成正果的勝利。勝利幢, 為古印度時的一種軍旗。佛教用幢寓意煩惱孽根得以解脫,覺悟得正果。藏傳更用其比喻十一種煩惱對治力,即戒、定、慧、解脫、大悲、空無相無願、方便、無我、悟緣起、離偏見、受佛之加持得自心自情清凈。

金法|輪:梵語稱“CHAKRA”,藏語音“Sergyi Khorlo”,象征佛陀教義的傳播。金輪,古印度時,輪是一種殺傷力強大的武器。後為佛教借用,象征佛法象輪子一樣旋轉不停,永不停息。

蓮花:梵語稱“PADMA”,藏語音“Padma Zangpo”,象征出汙泥不染的品質及修成正果。蓮花出汙泥而不染,至清至純。藏傳佛教認為蓮花象征著最終的目標,即修成正果。

“佛家八寶”亦稱“吉祥八寶”或“八吉祥“或“八瑞相”等,即“輪螺傘蓋花罐魚長”,有一定的寓意,排列順序為-法|輪、寶傘、金魚(雙魚)、寶瓶(貫)、蓮花、法螺、盤長、白蓋。-象征大法圓轉,萬世不息;寶傘象征張弛自如,曲覆眾生;金魚(雙魚)象征堅固活潑;寶瓶(貫)象征福智圓滿,具空無漏;蓮花象征出世超凡,無所汙染;法螺象征有菩薩意,妙音吉祥;盤長象征回環貫徹,一切通明;白蓋象征遍覆三千,凈一切業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